听风楼的眼线老周,最近总觉得后颈发凉。

  他在长安西市开了家字画铺,表面上是个温吞的掌柜,实则替听风楼传递消息。

  谁家夜里有密谈,哪个官员往三王府送了礼,都要记在账本的夹层里,每月初三交给接头人。

  可三天前,一个穿青衫的幕僚找到了他,将一卷蜀锦放在柜台上,笑盈盈地说道:

  “周掌柜,我家王爷说,这料子配您新得的那幅《寒江独钓图》正好。”

  老周的手当时就僵了。

  他藏在床板下的《寒江独钓图》,除了自己和听风楼的接头人,再没人知道。

  “晋王爷费心了。”

  他勉强挤出笑容,指尖攥得发白。

  幕僚没多说,只留下句 “王爷还说,有些账本记错了,该改改”,就转身离开了。

  老周当晚就把账本烧了。

  他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李治要的不是蜀锦,是他手里的情报,是听风楼的命脉。

  三日后,一份 “密报” 送到了李治案上 。

  李福在推行均田制时,暗中将二十顷良田分给了手下人的远房亲戚,账本上却记着 “荒田”。

  “果然如此。”

  李治捏着密报,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他就知道,李福看似清廉,实则也有私心。

  只要把这消息捅出去,就算扳不倒李福,也能让他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

  “备车,去太极殿。”

  他起身时,袍角扫过案上的青铜镇纸,发出清脆的响声。

  此时的户部,李福正对着一幅地图出神。

  地图上圈着十几个州县,都是均田制推行受阻的地方,每个圈旁都标着个小小的 “李” 字 。

  那是李治安插在地方的人手。

  “大哥,母后派人送了些点心,说是给你补补身子。”

  李禄提着食盒进来,见他盯着地图皱眉,凑过去一看,顿时骂道,

  “这狗东西,居然把手伸到地方去了!”

  李福没抬头,指尖点在 “青州” 二字上:

  “青州刺史是我们的人,昨天传来消息,说有人拿着假田契去分地,被他扣下了。”

  “扣得好!”

  李禄愤怒的说道,

  “依我看,直接把这些人全抓起来,看他还怎么蹦跶!”

  “不行。”

  李福摇了摇头,

  “抓了他们,只会让李治更谨慎。

  我们要等......等他自己送上门。”

  话音刚落,内侍就匆匆进来:

  “大人,陛下召您去太极殿,说是晋王爷有要事启奏。”

  李福和李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

  来了。

  太极殿里,李治正拿着那份 “密报”,慷慨陈词的说着。

  “陛下,均田制乃国之根本,若有人借新政谋私,与士族勾结,那百姓的心就寒了!

  大殿下身为户部尚书,岂能知法犯法?”

  李承乾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落在刚进来的李福身上:

  “福儿,你皇叔说的,是真的吗?”

  李福躬身行礼,声音平静:

  “父皇,儿臣不知皇叔说的是哪二十顷田。

  但臣这里有份清单,记录了山东所有新分土地的去向,每一笔都有百姓的画押和里正的签字,请陛下过目。”

  他呈上一本厚厚的账册,内侍转呈给李承乾。

  册子里的字迹工整,每一页都贴着红色的指印,还有里正的朱印,清晰得容不得半点作假。

  李治的脸色微变:

  “大殿下怕是早有准备吧?”

  “不是准备,是本分。”

  李福抬头看向了李治,

  “倒是皇叔的这份‘密报’从何而来?

  据我所知,青州那二十顷田,去年就被洪水冲成了滩涂,根本种不了庄稼,何来‘良田’之说?”

  李治一怔,他没想到李福连土地的状况都摸得这么清楚。

  “你......”

  他刚想反驳,就听李承乾淡淡开口说道:

  “九弟,青州的灾情,吏部上个月刚奏报过,你没看到?”

  李治的脸瞬间涨红,低头道:

  “臣......臣疏忽了。”

  “疏忽可不是小事。”

  李承乾合上账册,

  “听风楼刚送来消息,说有人冒充听风楼的人,伪造情报挑拨离间。

  李一,去查查,是谁这么大胆子。”

  王德躬身应是,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李治,带着一丝警告。

  李治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自己被耍了。

  那份密报根本就是假的,李福和陛下早就串通好了,就等着他跳进来。

  “陛下,臣弟......告退。”

  他躬身行礼,转身时,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李福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丝沉重。

  这一局赢了,可下一局,李治只会更狠。

  李承乾将账册递给李福,语气平淡的说道:

  “做得好。但别大意,他不会善罢甘休。”

  “儿臣明白。”

  李福接过账册说道。

  李治在太极殿吃了瘪,憋了一肚子火,回到王府就摔了三个茶杯。

  “废物!一群废物!”

  他指着幕僚骂道,

  “连份真情报都弄不到,还让李福反将一军,你们是吃干饭的吗?”

  幕僚们吓得跪在地上,没人敢吭声。

  许久,李治的气才消了些,坐在榻上喘着粗气:

  “羽林卫那边,怎么样了?”

  一个幕僚连忙道:

  “回王爷,我们安插的人,已经混进了军械库。

  只要王爷一声令下,就能......”

  “就能什么?”

  李治冷笑道,

  “学上次那样,被李禄当场砍了?”

  幕僚低下头:

  “这次不一样,我们买通了军械库的看守,夜里三更,他会把钥匙交出来。

  只要拿到军械库的账本,就能证明李禄贪墨军饷......”

  “账本?”

  李治挥手打断了他,

  “李禄是莽夫,但在军饷上从不含糊。

  你以为他的人会留下这种把柄?”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羽林卫大营,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我要的不是账本,是混乱。

  今晚三更,放一把火,就说是军械库走水。”

  幕僚一愣:

  “放火?

  那里面都是火药和弓箭,一旦点燃,半个长安都要遭殃!”

  “要的就是遭殃。”

  李治冷声说道,

  “乱起来,才能浑水摸鱼。

  李禄镇不住场子,陛下自然会派别人去,到时候......”

  他没说完,但幕僚已经懂了。

  只要羽林卫乱了,李治就能趁机安插自己的人,甚至取而代之。

  “可是......”

  幕僚还是犹豫,

  “万一伤了百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李治转过身,眼神锐利的说道,

  “去办。出了事,本王担着。”

  幕僚不敢再劝,躬身退下。

  夜色渐深,羽林卫大营一片寂静。

  李禄查完岗,正准备回帐休息,却被一个老兵拦住:

  “将军,末将总觉得不对劲,军械库那边,刚才好像有影子晃过。”

  李禄皱起眉说道:

  “去看看。”

  两人刚走到军械库外,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煤油味。

  守库的士兵躺在地上,脖子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痕,早已没了气。

  “不好!”

  李禄拔刀就冲了过去,

  “快泼水!”

  可已经晚了。一支火箭从暗处射来,正好落在堆在门口的干草上,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火舌舔舐着木质的库门,很快就烧穿了缝隙,里面的火药被引燃,发出 “砰砰” 的巨响。

  “快退!”

  李禄拉着老兵往后跑,热浪烤得他皮肤生疼。

  混乱中,他看到几个黑影从火场外溜走,手里还提着几个包裹 。

  那是军械库里的弓箭。

  “追!”

  李禄怒吼一声,带着亲兵追了上去。

  黑影跑得飞快,转眼就消失在巷子里。

  李禄追到巷口,只捡到一块撕碎的衣角,上面绣着个小小的 “李” 字。

  “李治!”

  李禄将衣角攥在手里,

  “我操你祖宗!”

  大火直到天亮才被扑灭。

  军械库烧成了一片废墟,还好发现及时,没伤到营里的士兵,也没波及附近的百姓。

  太极殿里,李承乾听着李禄的奏报,脸色平静得可怕。

  听风楼的密报早就送到了,上面写着李治如何买通看守,如何准备火箭,甚至连他说的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都记了下来。

  “父皇,一定要严惩晋王!”

  李禄跪在地上,声音带着怒火,

  “他为了夺权,连军械库都敢烧,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李福站在一旁,眉头紧锁:

  “父皇,此事绝不能姑息。

  羽林卫是皇城屏障,若容忍这种行为,将来必生大乱。”

  李治也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的辩解道:

  “陛下,臣弟冤枉!

  臣弟对天发誓,绝没有派人放火!

  这一定是李禄栽赃陷害!”

  “栽赃?”

  李禄怒吼道,

  “那衣角怎么说?

  还有你安插在军械库的人,怎么解释?”

  “那都是误会!”

  李治辩解道,

  “衣角可能是别人故意仿冒的,至于那些人......他们只是想去看看军械库的情况,绝没有放火!”

  李承乾看着他们争吵,突然开口喊道:

  “都闭嘴。”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他站起身,走到李治面前,目光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手上:

  “稚奴,军械库的看守,是你杀的?”

  李治猛地抬头,对上李承乾冰冷的眼神,心里一慌,连忙摇头:

  “不是臣弟!”

  “是吗?”

  李承乾轻笑一声,

  “隐杀刚才送来消息,说昨晚三更,你的人在城外的乱葬岗,埋了一具穿羽林卫制服的尸体,脖子上的伤口,和守库士兵的一模一样。”

  李治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李承乾没再看他,转身对李禄道:

  “羽林卫受损,你这个将军难辞其咎,罚俸半年,闭门思过。”

  又对李福说道:

  “户部拨银,重修军械库,务必半月内完工。”

  最后,他看向李治,声音平淡的说道:

  “稚奴 , 府里的幕僚,查清楚是谁自作主张,杖责五十,赶出长安。

  你......罚去太庙守陵三个月,好好反省。”

  这个处罚,轻得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治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晌才磕头:

  “谢陛下!”

  李禄还想争辩,却被李福拉住了。

  他知道,父皇这是在遵守对祖母的承诺。

  不动李治的血,却要让他在太庙的冷宫里,好好尝尝失败的滋味。

  李承乾回到龙椅上,看着李治踉跄离去的背影,眼底没有任何波澜。

  这场游戏,他这个九弟,终于露出了最难看的吃相。

  接下来,就该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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