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宫墙 第十二章

小说:玉碎宫墙 作者:慕青风 更新时间:2025-12-08 14:29:53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吴嬷嬷抱着那暗红雕像的木盒离去后,静思院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活气,连风刮过断墙的呜咽都显得有气无力。雪不紧不慢地下着,将梅树下那场短暂而丑陋的争夺痕迹、连同赵宫女脸上脖颈的血痕、心头的惊悸与失落,一并掩盖在单调的纯白之下。

  赵宫女在自己的小屋里无声无息地躺了两日,像是死过一回。送来的冷粥硬饼搁在门口,积了雪,又换了新的。她偶尔出来如厕,脚步虚浮,眼神呆滞,看见墙角那浅坑和梅树,便像被烫到般迅速移开目光,脸色惨白,匆匆而回。她不再看谢阿蛮,也不再试图从这“痴儿”身上榨取任何信息。木盒被夺,希望破灭,吴嬷嬷最后的威胁如同悬颈之刃,她剩下的,只有等死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谢阿蛮的日子却似乎起了些许变化。哑巴太监再来送饭时,除了那两个千篇一律的破瓦罐,竟又多给了她一个灰扑扑、但看起来厚实些的旧棉手捂子,里面絮的棉花虽已板结,终究比徒手强些。他甚至指了指谢阿蛮冻得红肿溃烂的赤足,喉咙里“嗬嗬”两声,又指了指院门方向,比划着“鞋子”的手势,然后摇摇头,意思大约是“上面”或许会发,但不知何时。

  这点微末的、近乎施舍的“照顾”,并未引起赵宫女的注意——她自顾不暇。但谢阿蛮却嗅到了一丝不寻常。哑巴太监背后,是内务府最底层的杂役系统,他们消息闭塞,但也最能感受到宫廷最细微的风向流动。这突如其来的、对冷宫一个痴儿的“关照”,绝不会是无缘无故。

  是有人打了招呼?谁?吴嬷嬷?不像,她此刻自身难保,且对谢阿蛮只有厌恶。长春宫?更不可能。那还有谁?或者说,这“关照”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观察或试探?

  谢阿蛮面上依旧是那副痴傻模样,对手捂子表现出孩童般的新奇,笨拙地套在手上,对着呵气,傻笑。心里却绷紧了一根弦。山雨欲来,往往先有微澜。

  这微澜,在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化作了实质的涟漪。

  静思院那扇几乎被遗忘的院门,又一次被推开了。这次进来的,既不是吴嬷嬷,也不是内务府的人,而是一个穿着体面栗色棉袍、面皮白净、眉眼间带着惯常谄媚与精明算计的年轻太监,身后跟着两个捧着包袱的小火者。

  年轻太监一进院子,目光便挑剔地扫过破败的景象,在赵宫女紧闭的房门和谢阿蛮蜷缩的角落略作停留,最后落在西头那间最僻静、几乎从无声响的屋子——王选侍的住处。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不低,却足够让院子里的人都听见:“王选侍可在?咱家是尚服局派来的,奉上头吩咐,给各宫各院发放今冬的份例衣物。”

  王选侍的房门,静默了许久,久到那年轻太监脸上已现出不耐烦,才“吱呀”一声,拉开了一条细缝。一张苍白瘦削、年约三十许、眉眼温顺得近乎怯懦的脸探出来,飞快地看了一眼外面,又迅速低下,声音细若蚊蚋:“有劳公公。”正是那位几乎被遗忘的王选侍。

  年轻太监示意身后小火者上前,将一个半新不旧的蓝布包袱递到门缝前。王选侍伸出一只同样瘦削苍白的手,接过包袱,低声道了谢,便要关门。

  “王选侍且慢,”年轻太监却上前一步,挡住了门,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声音却压低了些,“上头还有几句话,让咱家带给选侍。”

  王选侍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说话,只将门又开大了一点点。

  年轻太监凑近些,用仅容两人听见的音量道:“上头说了,选侍在这静思院也住了有些年头了,一直安分守己,很是难得。如今宫里事多,长春宫贵妃娘娘协理六宫,体恤下人,念着旧日情分。这冬衣是娘娘特意吩咐,选料厚实些的。”他顿了顿,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院中另外两处,“这院子里,如今就剩选侍您还是个明白人。有些事儿,看见了,听见了,心里有个数就好。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选了侍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轻重。娘娘那边,不会忘了选侍的好处。”

  王选侍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包袱,指节泛白,声音越发低了:“妾身……明白。多谢公公提点,多谢贵妃娘娘恩典。”

  “明白就好。”年轻太监满意地点点头,退后一步,恢复了正常的音量,“那咱家就不打扰选侍了。您好生歇着。”说罢,不再看其他人,领着两个小火者,转身出了院子。

  院门关上。王选侍迅速关紧房门,再无动静。

  整个过程,赵宫女缩在自己屋里,没敢露面。谢阿蛮则一直“专心致志”地玩着那个旧手捂子,仿佛对这边的一切毫无兴趣。

  但她的耳朵,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长春宫,苏浅雪,果然将手伸得更长了。不仅直接派人“抚慰”过李美人(送了要命的“安神药”),如今连王选侍这个几乎透明的人也不放过。名为“发放冬衣”、“体恤旧人”,实则是敲打、是收买、是安插眼线。那句“看见了,听见了,心里有个数就好”,分明是警告王选侍留意静思院的动静,尤其是……可能与李美人之死、木盒失踪相关的动静!

  苏浅雪对静思院的关注,远超预期。她不仅想要那个暗红雕像(吴嬷嬷已得手),还想掌控这里的活人,堵住可能泄密的嘴。李美人死了,赵宫女半废,王选侍这个沉默的“明白人”,便成了她眼中最好控制、也最可能知道些什么的棋子。

  只是,苏浅雪恐怕低估了静思院这潭水的深度,也低估了人心在绝境中的复杂。王选侍那苍白顺从的表面下,是否真如她所愿,是一颗易于拿捏的棋子?

  谢阿蛮想起王选侍那飞快一瞥的眼神,温顺怯懦之下,似乎闪过一抹极快、极深的幽光,像是古井深处被投入石子刹那的波动,旋即平复。还有她紧攥包袱、指节泛白的手。那不是单纯的感恩或畏惧。

  这静思院里,果然没有一个简单的人。

  接下来的两日,表面平静。王选侍依旧闭门不出。赵宫女偶尔出来,神色恍惚,有时会盯着王选侍的房门看很久,眼神复杂。谢阿蛮则多了个“玩具”,整日摆弄那个手捂子,有时将它顶在头上,有时抱在怀里,对着它嘀嘀咕咕,活脱脱一个得了新玩意儿的傻孩子。

  第三日,变故陡生。

  清晨,天刚蒙蒙亮,积雪未化,寒气刺骨。静思院的院门被猛地撞开,不是推开,是撞开!几个身着内务府褐色棉袍、腰间佩着短棍的太监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为首一人面色冷硬,目光如电。

  “搜!”冷硬太监一声令下,手下几人立刻散开,如狼似虎般扑向三间屋子!

  赵宫女的门被一脚踹开,她惊叫着从铺板上滚下来,还未看清来人,就被两个太监粗暴地拖到院子里,摁跪在雪地上。王选侍的门也被踹开,里面传来短促的惊呼和东西倾倒的声音,随即王选侍也被拖了出来,她比赵宫女更加不堪,几乎是瘫软在地,面无血色,瑟瑟发抖。

  谢阿蛮的角落也没能幸免。一个太监冲过来,嫌恶地看了一眼蜷缩在烂草堆里、似乎被吓傻了的她,倒没动手拖拽,只是用脚踢开她身边的杂物,草草检查了一下,便将她晾在一边,注意力集中在被拖出来的赵、王二人身上。

  “奉内务府总管之命,搜查静思院!”冷硬太监声音洪亮,在清晨的寒风里格外清晰,“有人举报,此地藏匿宫闱违禁之物,勾结外朝,图谋不轨!给我仔细地搜!一寸地方都不许放过!”

  赵宫女和王选侍吓得魂飞魄散,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太监们如虎入羊群,冲进三间屋子,开始翻箱倒柜,砸摔踢打,比之前吴嬷嬷带人搜查李美人屋子时更加粗暴彻底。破柜子被掀翻,铺板被拆开,墙角灶膛被掏挖,连地上铺的烂草都被扬得到处都是。尘土飞扬,碎木乱溅,一片狼藉。

  谢阿蛮缩在角落,抱着头,身体剧烈颤抖,嘴里发出惊恐的呜咽,眼睛却透过指缝,冷静地观察着。

  这不是吴嬷嬷的手笔。吴嬷嬷找东西是暗中逼迫,是威吓,是带着明确目的(找木盒)的搜寻。而这次,是明火执仗的抄检,罪名是“藏匿违禁、勾结外朝”,这帽子大得足以将静思院里外所有人都碾成齑粉。是谁在背后推动?目的又是什么?是真发现了什么,还是借题发挥,彻底清理静思院这个可能泄密的隐患?

  她的目光扫过被摁跪在地、抖如筛糠的赵宫女和王选侍。赵宫女脸上是纯粹的、濒死的恐惧。王选侍则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那单薄的肩膀绷得极紧。

  太监们搜查得极其仔细,甚至用棍棒敲打墙壁和地面,寻找可能的夹层或暗格。赵宫女屋里那点可怜的私人物品被扔了一地,王选侍那个刚得来的蓝布包袱也被扯开,里面是两套半旧的冬衣,被抖落开来,仔细捏过每一寸布料。

  一无所获。

  冷硬太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走到赵宫女面前,弯下腰,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声音冰冷:“说!违禁之物藏在哪里?!同伙是谁?!”

  赵宫女涕泪横流,拼命摇头:“没、没有……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冤枉啊公公!”

  冷硬太监甩开她,又走到王选侍面前。王选侍依旧低着头,身体缩成一团。

  “王选侍,”冷硬太监的声音稍微缓和了一丝,却依旧带着压迫,“你是个明白人。这院子里的事,你可知道些什么?李美人是怎么死的?她屋里可曾有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最近,可有什么可疑的人来过?”

  王选侍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游丝,断断续续:“妾身……妾身平日从不出门……李主子的事……妾身不知……没、没见过什么特别的东西……也没人来……”

  “哦?”冷硬太监挑眉,“那前几日,尚服局来人给你送冬衣,可曾说过什么?交代过什么?”

  王选侍猛地一颤,头几乎埋进雪地里:“没、没有……只是送衣服……什么都没说……”

  冷硬太监盯着她看了半晌,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但看她吓成这般模样,似乎也问不出什么。他直起身,环视一片狼藉的院子,又看了看角落里的谢阿蛮,眉头紧锁。

  显然,这次大张旗鼓的搜查,并未达到预期的目的——无论是找到所谓的“违禁之物”,还是撬开谁的嘴。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青色宫装、眉眼焦急的小太监跑了进来,凑到冷硬太监耳边,飞快地低语了几句。

  冷硬太监脸色微变,眼神瞬间阴沉下去,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和惊疑。他挥了挥手,示意搜查的太监们停下。

  “撤。”他简短地下令,甚至没再看赵宫女和王选侍一眼,带着人快步离开了静思院,如来时一般突然。

  院子里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两个瘫软在雪地里、仿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女人。

  赵宫女趴在雪地上,放声大哭,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后怕彻底击垮了她。王选侍则慢慢爬起来,默默捡起地上散落的、已被踩脏的冬衣,抱在怀里,低着头,慢慢走回自己那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关上了门。自始至终,她没看赵宫女一眼,也没看谢阿蛮。

  谢阿蛮慢慢松开抱着头的手,脸上惊惧未褪,眼神却沉静如渊。

  刚才那小太监对冷硬太监耳语了什么?是什么让这场突如其来的抄检戛然而止?

  她想起那年轻太监送冬衣时对王选侍说的“娘娘那边,不会忘了选侍的好处”。莫非是长春宫得到了消息,出手干预了?苏浅雪不想让内务府的人(或者说,内务府里另一股势力)在静思院挖出别的东西,打乱她的步骤?

  又或者,这次抄检本身就是一场戏?是为了敲山震虎,彻底吓破赵宫女和王选侍的胆,让她们更加不敢妄动?还是……另有所图,比如,确认那暗红雕像确实已被吴嬷嬷取走,静思院再无价值?

  无论哪种,都说明静思院已经从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变成了某些人棋盘上一个需要被仔细“清理”或“掌控”的格子。而这场粗暴的抄检,就像一把粗糙的扫帚,虽然没扫出预期的“垃圾”,却也彻底搅翻了这里的平静,露出了更多隐藏的纹路。

  赵宫女已不足为虑。王选侍……那沉默顺从的表象下,恐怕藏着更深的秘密或恐惧。

  谢阿蛮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和草屑。怀中的旧手捂子早已在刚才的混乱中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或许被哪个太监踢到了哪个角落。

  她走到自己那被翻得底朝天的“窝”旁,慢慢蹲下,在烂草和杂物中翻找。手指触到冰冷坚硬的东西——是那块她一直藏着的、边缘锐利的红瓷碎片。还在。

  她将它紧紧攥在手心,锋利的边缘刺痛皮肤,带来清醒的痛感。

  棋盘已乱,棋子各怀鬼胎。而真正的对弈者,尚未完全现身。

  但风暴的中心,那尊暗红雕像,此刻应该已经到了它该去的地方了吧?苏浅雪,拿到它之后,你的“心病”,是会痊愈,还是……病入膏肓?

  雪又下大了,鹅毛般簌簌落下,很快将院中的狼藉和脚印再次覆盖。寒风卷着雪沫,灌进洞开的房门和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静思院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也格外寒冷。但在这酷寒之下,有些东西,正在悄然发酵,等待着破冰而出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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