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牵着马,站在山脚下的“迎仙坊”前,抬头望了望。青石板路蜿蜒向上,被雾打湿后泛着油光,偶有背着药篓的道童经过,见他一身青衫,气质温沉,只当是来进香的富家子弟,笑着侧身让路。

  他没穿世子蟒袍,没带凤字营,只带了青鸟和一小包从襄樊捎来的桂花糕——那是徐龙象小时候最爱吃的,总说甜得能把舌头化掉。

  “殿下,要通报吗?”青鸟低声问,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她知道徐凤年没练过武,这龙虎山虽清修之地,却也藏龙卧虎,尤其是掌教赵希抟,据说已窥得陆地神仙境,不得不防。

  徐凤年摇头,指尖摩挲着马缰上的旧痕:“不用,我自己上去。”

  他想悄悄看看,那个被他送到山上三年的弟弟,如今长多高了,是不是还像小时候那样,见了肉就眼睛发亮,被师父罚站时会偷偷往嘴里塞糖。

  三年前,徐龙象天生神力,却心智未开,被钦天监批为“凶相”,说若不加以约束,恐成北椋祸根。徐骁没办法,才狠心将他送到龙虎山,托给赵希抟管教——一来借道家清气磨磨他的戾气,二来也是怕京城的人动歪心思。

  这三年,徐凤年走了两趟江湖,从青州到襄樊,见过刀光剑影,也尝过人心诡谲,可每次夜深人静,总会想起那个抱着他腿、奶声奶气喊“哥”的小胖子。他没学过武,遇到危险时全靠青鸟和身边人护着,可唯独想起龙象,心里总憋着一股劲,想护着这个弟弟。

  青石板路走得慢,雾渐渐散了些,露出路边的摩崖石刻,都是历代道人的手迹,笔力苍劲,透着一股子清静无为的道韵。徐凤年认得其中一幅“镇山符”,是赵希抟的手笔,符纹里藏着淡淡的罡气,寻常精怪靠近便会被震散。他不懂这些,只觉得那字里行间透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这位居士,请留步。”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路边的茶寮里传来。徐凤年转头,见一个穿灰布道袍的老道正坐在竹凳上,面前摆着个粗瓷茶壶,手里捻着三枚铜钱,眼皮半睁半闭,倒像是在打盹。

  “道长有事?”徐凤年停下脚步,语气温和。

  老道抬眼,眸子浑浊却深不见底,笑了笑:“居士面生得很,是来寻人的?”

  “算是。”徐凤年没说透。

  “寻山上的人?”老道又问,指尖铜钱转得更快,“是寻那个总偷着喂松鼠的小胖子?”

  徐凤年心中一动。徐龙象小时候就爱跟动物打交道,见了猫狗都要追着跑,没想到在山上还是这性子。

  “道长认识他?”

  “认识,怎么不认识。”老道呷了口茶,咂咂嘴,“那小子力气大得能掀翻炼丹炉,却偏生心善,见了蚂蚁搬家都要绕着走。赵掌教常说,是块璞玉,就是得慢慢磨。”

  徐凤年松了口气。听这意思,龙象在山上过得还算安稳。

  “他现在在哪?”

  “在后山练拳呢。”老道指了指云雾深处的一片竹林,“每日这个时辰,雷打不动。你顺着这条路往上走,过了‘试剑石’,就能听见他吼了——那嗓门,比山魈还响。”

  徐凤年拱手道谢,牵着马继续上山。青鸟亦步亦趋跟在身侧,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她知道自己今日的担子更重些。

  过了试剑石,果然听见竹林里传来“喝喝”的喊声,夹杂着拳头砸在树干上的闷响,“砰砰”的,震得竹叶簌簌往下掉。

  徐凤年把马拴在竹外,让青鸟守着,自己拨开竹枝走了进去。

  竹林深处,一个半大的少年正赤着上身,对着一棵合抱粗的古松出拳。少年很高,得有六尺多,肩宽背厚,胳膊比寻常成年人的腿还粗,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汗珠顺着肌肉线条往下淌,砸在地上洇出小水痕。

  他的拳头又快又重,每一拳砸在松树上,树干就剧烈摇晃,松针落得像下雨,可他自己却眉头紧锁,像是在跟什么较劲,嘴里还念念有词:“师父说,要收力……收不住……”

  正是徐龙象。

  三年不见,他抽条了,不再是小时候圆滚滚的样子,可眉眼间那股憨直劲没变,尤其是抿嘴时嘴角微微下撇的模样,跟徐凤年记忆里的小胖子重合在一起。

  徐凤年站在竹影里,看着他一拳拳砸树,忽然觉得鼻子发酸。这孩子天生神力,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天赋,对他而言却是负担——赵希抟教他收力,可他就像握着一团火,怎么也学不会轻拿轻放。而自己,连替他分担这份“负担”的力气都没有。

  “哥?”

  徐龙象忽然停了拳,猛地转头,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见了鬼。他身上的汗还在淌,可整个人僵在原地,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半晌才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声音带着点沙哑:“哥!你咋来了?”

  徐凤年走过去,从怀里掏出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切成小块的桂花糕,还带着点余温:“给你带的,尝尝。”

  徐龙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小时候那样,伸手就去抓,可快碰到时又猛地缩回手,在裤腰上使劲蹭了蹭汗,才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塞进嘴里,慢慢嚼着,眼睛却一直盯着徐凤年,生怕他下一秒就消失。

  “甜不甜?”徐凤年问。

  “甜!”徐龙象使劲点头,又捏起一块,却没吃,而是往徐凤年手里塞,“哥,你吃。”

  “我不爱吃甜的。”徐凤年笑着推回去,“你在山上,师父教你什么了?”

  “教我吐纳,教我打拳,还教我认字。”徐龙象掰着手指头数,“师父说我是‘真武转世’,不能光靠力气,得修心。可我总记不住那些字,师父就罚我抄《道德经》,抄得手都酸了。”

  他说着,有点委屈地撇撇嘴,却又赶紧补充:“不过师父人好,晚上会偷偷给我塞肉干,说练力气得吃饱。”

  徐凤年笑了。赵希抟是出了名的孤僻,能对龙象这般,想必是真喜欢这孩子。

  “刚才看你打拳,怎么老皱着眉?”

  提到这个,徐龙象的脸垮了下来:“师父说我拳风太硬,伤己伤人,让我试着收力,可我一使劲就收不住,刚才那棵树,我明明想轻点打……”他说着,指了指那棵古松,树干上已经被砸出好几个凹坑,松脂都渗出来了。

  徐凤年走过去,摸了摸那些凹坑,入手冰凉。他不懂什么拳理,只看得出龙象的每一拳都带着股蛮劲,像是要把心里的急躁全砸出去。

  “哥教你个法子。”徐凤年蹲下身,捡起地上一片完整的竹叶,递给他,“你试着用拳头把这片叶子打下来,但是不能把它打碎,也不能让树枝晃得太厉害。”

  徐龙象愣住了,接过竹叶,又看了看头顶的竹枝,有点为难:“这么轻……我一碰就碎了啊。”

  “试试嘛。”徐凤年鼓励道,“心里想着‘我要轻轻托住它’,不是‘打碎它’。”

  徐龙象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盯着那片竹叶,慢慢抬起拳头。他的胳膊肌肉紧绷,显然在使劲憋着劲,拳头离竹叶还有寸许时,忽然轻轻一挑——竹叶悠悠飘了下来,落在他手心里,完好无损。

  “成了!”徐龙象兴奋地跳起来,举着竹叶冲徐凤年喊,“哥!我做到了!”

  “真棒。”徐凤年笑着点头,心里却掠过一丝隐忧。龙象的进步快得惊人,可这股天生的神力,若有朝一日失控,怕是会引来更大的麻烦——当年钦天监的话,他一直没忘。而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到时候能护着他吗?

  “龙象!”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竹林外传来,带着点威严。赵希抟背着双手,缓步走了进来,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头发用木簪挽着,脸上满是皱纹,可眼神却锐利得很,扫过徐凤年时,微微顿了顿。

  “师父!”徐龙象赶紧站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赵希抟没看他,径直走到徐凤年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北椋世子,倒是稀客。”

  “晚辈徐凤年,特来拜谢道长照拂舍弟。”徐凤年拱手行礼,姿态放得很低。他知道自己没练武,在这位陆地神仙面前,更需谨守礼数。

  “我照拂他,是因为他合我眼缘,跟你北椋无关。”赵希抟哼了一声,语气却不算差,“你这弟弟,是块好料子,就是性子太直,容易被人算计。你这次来,是想把他带走?”

  “不是。”徐凤年道,“我知道龙虎山是他最好的去处,只是来看看他。”

  赵希抟点点头,看向徐龙象:“去把衣服穿上,跟你哥说说话,下午的课晚点上。”

  “欸!”徐龙象喜出望外,捡起地上的粗布短褂,飞快地套上,又往嘴里塞了块桂花糕。

  赵希抟这才对徐凤年道:“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竹林边缘,泸溪河的水声隐隐传来。

  “龙象的根骨,是贫道这辈子仅见。”赵希抟望着远处的云海,缓缓道,“真武转世之说,虽有点玄乎,但他体内的阳气,确实霸道得很,若能修出‘玄武镇狱功’,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那隐患呢?”徐凤年直接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赵希抟转头看他,眼神复杂:“隐患就在这‘霸道’上。他心智纯良,可一旦被激怒,或遇生死危机,体内阳气容易失控,到时候别说伤敌,怕是连他自己都要被活活烧死。”

  徐凤年的手攥紧了,指节发白:“就没办法化解?”

  “有。”赵希抟道,“需得找一样至阴至寒的东西,给他做个‘容器’,把多余的阳气收住。贫道寻了三年,只听说北境极寒之地有块‘玄冰玉’,可那地方是蛮族的禁地,你北椋的人也进不去。”

  徐凤年沉默了。蛮族禁地,他知道,当年徐骁打了三年才勉强签下盟约,那里的蛮族战士个个悍不畏死。他没练武,自然不可能亲自去闯,可北椋有铁骑,有谋士,总有办法能拿到玄冰玉。

  “我会想办法。”徐凤年缓缓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无论如何,我不会让龙象出事。”

  赵希抟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你这当哥的,倒比你爹多了点软心肠。徐骁把他送来时,眼睛都没眨一下,你却……”

  “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徐凤年打断他,声音不高,却重如千钧。

  赵希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往道观走去,留下一句:“多陪他几天吧,这孩子,天天念叨你。”

  竹林里,徐龙象正蹲在地上,给徐凤年讲他养的那只瘸腿松鼠,说它昨天偷了道童的核桃,被追得满山跑。阳光透过竹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笑得像个孩子。

  徐凤年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听他絮絮叨叨地说山上的事:哪棵树上的野果最甜,哪块石头下面有肥虫,师父下棋总耍赖……

  他没说襄樊的刀光剑影,没说京城的暗流涌动,只听着,偶尔应一声,心里却已经做了决定——玄冰玉的事,回去就交给魏叔阳和陈平谋划,北椋的势力虽不能轻易动,但若为了龙象,哪怕与蛮族再费些周折,也值得。

  夕阳西下时,云雾被染成了金红色,泸溪河像一条发光的带子,绕着龙虎山蜿蜒流淌。徐凤年该走了,青鸟已经牵来了马。

  “哥,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徐龙象站在路口,手里还攥着最后一块桂花糕。

  “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就来。”徐凤年摸了摸他的头,“在山上好好听师父的话,别再偷偷掀炼丹炉了,知道吗?”

  “嗯!”徐龙象使劲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往徐凤年手里塞,“这个给哥。”

  是一块打磨得很光滑的鹅卵石,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两个小人,一个高一个矮,手牵着手。

  “我画的,哥和我。”徐龙象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师父说,带在身上,就像我跟哥在一起。”

  徐凤年握紧那块石头,入手温热。他翻身上马,没回头,怕龙象看见他眼里的湿意。他知道自己没练武,护不住这天下,可至少,要护住这块石头背后的人。

  “哥!路上小心!”徐龙象的喊声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哽咽。

  徐凤年挥了挥手,策马下山。

  暮色里,龙虎山的轮廓渐渐模糊,只有那金顶还亮着微光。徐凤年低头看了看掌心的鹅卵石,上面的两个小人仿佛活了过来,在夕阳下笑着。

  他知道,这趟龙虎山之行,不只是为了看弟弟。从踏上青石板路的那一刻起,有些事就已经不一样了——为了龙象,为了北椋,也为了自己,他不必成为武林高手,但必须成为能撑起一片天的世子,用北椋的铁骑,用谋士的智计,用自己能握住的一切,护住该护的人。

  泸溪河的水哗哗地流着,像是在说,前路还长,慢慢来。可徐凤年知道,他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慢慢来。襄樊的暗流,广陵的铁骑,京城的算计……还有龙象体内那股随时可能失控的阳气,都在推着他往前赶。

  他勒住马,回头望了一眼云雾深处的龙虎山,轻声道:“龙象,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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