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公冶缙第三次东出洛阳了。

  算算日子,去岁领兵出东都洛阳也是八月。

  只是这一次无论是主将公冶缙的心态,还是出兵规模都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接连遭遇两场全军覆没的惨败,当初被不少人赞誉为当世第一儒将的公冶缙,已经被打散了所有的骄傲与心气,整个人看起来阴沉了许多。

  八月,虽已过夏,余威却在。

  滚烫的烈阳炙烤,甚至隐约扭曲了眼前的虚空。

  密密麻麻行进的大军之中,那些士卒还好,毕竟此战上面许诺了不菲的军饷。

  买命,不至于。

  但要说吃点苦头,倒是没人抱怨什么。

  可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世族与高门子弟,就有些受不了了。

  不少人忍不住骂骂咧咧,实在搞不懂。

  都他妈的安享太平不好吗?

  为什么偏要打生打死?

  最后还要连累他们这些生来贵种受这窝囊罪?

  “要我说,与其劳师动众,糜耗无数资粮,还不如将这些资粮直接予了那燕贼,换得燕贼退兵,也好免了这一场兵戈浩劫。”

  “到时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此话一出,顿时换来不少世族与高门子弟的附和。

  “按我说也是这么个理。”

  “天下相争,无非为名为利。”

  “为名,那燕贼如今贵为燕王,已至人间绝巅,封无可封。”

  “余下,争来争去,也就只剩个利字。”

  “此战咱们动用如此多的人手,人吃马嚼、车载斗量,若是能换得那燕贼直接退兵,怎么算也是划算的。”

  说着,那身披禁军甲胄的白面军将嗤笑一声。

  “料想那燕贼卑贱出身,又是兴起于辽东苦寒之地,估计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没准儿随便给他点三瓜两枣就打发了。”

  这话说的戏谑,引得一众世族高门子弟哈哈大笑。

  只是就在这时,一道阴冷的目光宛如实质般落下,瞬间掐灭了所有的笑声。

  “笑够了?”

  声音有如阴冷的蛇信舔舐过一众世族高门子弟的耳郭,让他们遍体生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正欲开口为自己辩解两句,公冶缙已经接着道。

  “行军途中,肆意喧哗、扰乱军心,该当何罪?”

  此话有如寒风刮过,不少人心中一紧。

  而这时,公冶缙身边那真正禁军出身的行军司马,犹豫了下,还是站出来道。

  “回将军,按军法,当斩!”

  那些世族高门子弟闻言,顿时对着那行军司马怒目而视。

  区区禁军小将,换做以往给他们当狗的资格都没有。

  此刻安敢如此大放厥词?

  只可惜公冶缙没有给他们发作的机会。

  在那行军司马声音落下的那一刻,便直接冷哼道。

  “既知军法,那你还在等什么?”

  这话说完,见那行军司马神色怔愣,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公冶缙瞥了他一眼。

  “怎么?你要抗命?”

  ……

  一连十来颗血淋淋的头颅,就这么被斩下。

  公冶缙似乎犹嫌不够,竟让人带着这些头颅传首诸军,摆明了就是要杀鸡儆猴。

  而他如此蛮横的做法,自然引得各家领兵之人心生不满,甚至是勃然大怒。

  可公冶缙只淡淡道了一句。

  “莫忘了你们此番为何出兵。”

  说罢,又补了一句。

  “此战,你我皆没有退路。”

  一众各家领兵之人默然。

  既然已经出兵,并且付出如此大的代价,那他们必然不会真舍不得区区几个后辈。

  他们只是恼怒于公冶缙的目中无人。

  所以在沉默一阵后,有人冷声道。

  “将军虽为陛下死忠,可你我终究同殿为臣,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凡事还当……”

  这话还没说完,公冶缙已经咧嘴一笑。

  “日后?”

  “此战不胜,本将没有日后。”

  事不过三。

  此战他率以百万之众与燕贼相攻,若是再败,唯死而已。

  焉有脸面继续苟存于世?

  “好了,本将话已说尽。”

  “接下来还请诸位约束亲近,莫要再让本将寻到机会。”

  “去吧。”

  被三言两语打发的各家掌权者脸色铁青,忍不住腹诽。

  “他妈的,疯子!”

  ……

  毫无疑问,对于姬胤而言,公冶缙的确是最佳的人选。

  因为也只有他才会抛却一切顾忌与镇辽军死磕到底。

  也只有他才能靠着那股非生即死的疯劲,真正压制住心思各异的各家掌权者。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这般。

  随着那日十数颗血淋淋的人头摆在所有世族高门子弟的面前,他们中的不少人终于学会了什么叫敬畏。

  至少在明面上,不再敢大放厥词、对中军的军令阳奉阴违。

  而这样一来,不但军心士气为之一变,原本庞大迟缓的行军速度也快了不少。

  “再有两三日,便要抵临虎牢关了。”

  修士耳聪目明。

  哪怕还有两三日路程,哪怕前方的虎牢关已经被冲霄煞气所笼罩。

  可那撼山巨炮的巨大轰鸣声,还是隐约可闻。

  那些燕贼来得好快!

  此时,不少人心中暗自庆幸当时果断遣了大军支援。

  否则若是因此丢了虎牢,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这样一来,不少有子弟作为前锋大军身处虎牢关的世族高门掌权者,不禁生出了几分急躁。

  “将军,不若加快行军,尽快抵达虎牢关,如何?”

  对于这样的催促,公冶缙不置可否。

  只是将目光扫过前方起伏的连片山岭,随后问道。

  “撒出去的斥候,可曾回来?”

  身后那名禁军将领闻言,抱拳道。

  “禀将军,除了几人滞留未归,其他都回来了。”

  “据他们禀告,前方并无异常。”

  公冶缙闻言,面色一沉。

  正要派人再去探查一番,可是有性子急切的世族高门之人,却已经不耐烦道。

  “此处为虎牢之阴,如今虎牢尚在我方之手,那些燕贼难不成还能插上翅膀,飞到了这里埋伏?”

  修士想要御空饶过虎牢关,起码得要中三境。

  而纵然是这样的强者若是来的少了,又能奈他们这百万大军何?

  所以对于公冶缙的迟疑,他是有些不屑的。

  只道公冶缙是被那些燕贼吓破了胆,以致于竟这般畏首畏尾,徒惹人笑。

  公冶缙瞥了他一眼,顿时将他的念头了然于胸。

  不嗔不怒地垂眸思忖了几瞬,公冶缙忽然点头道。

  “那好,既然你有如此进取之心,便由你部先行,中军随后。”

  这是明显将他当成了探路的棋子。

  那军将心中一怒,可瞥见公冶缙阴冷的目光,他还是不得不强忍气恼,抱拳领命。

  “喏!”

  公冶缙眯着眼睛看着对方愤愤离去的背影,忽然有些期待对面真的冒出无数镇辽军的伏兵来。

  毕竟……燕贼是陛下大敌。

  这些世族高门、累世簪缨,更是陛下心腹之患。

  此战他不但要灭杀燕贼,若是可能,如何削弱这些世族高门的实力,同样是他的目的。

  只可惜,公冶缙最终还是失望了。

  直到那支数万人的先锋大军彻底消失在眼前,前方那片山岭交错的崇山峻岭,都表现得很平静。

  似乎真的没有半点异常。

  以致于那折身返回禀告的小将,眉眼间竟有几分嘲讽与鄙夷。

  “我部已安然行进五十里。”

  “将军这下……大可放心遣中军尾行。”

  对于这种层次的嘲讽,公冶缙早已不喜不怒,他只是暗自蹙眉。

  ‘莫非真是本将想多了?’

  这般念头闪过,若是换做以往,他必然已经抛下一切,选择全军前行。

  可眼下他却是眉头一展,毫不客气地指示其他大军先行。

  对此,各家领兵之人虽十分不满,可随着一支支大军安全进入前方那片崇山峻岭,这份不满随之同样演变成不屑与嘲讽。

  “将军,咱们什么时候入山?”

  随着各家大军不断剥离,原本处在大军拱卫腹心的中军,如今反倒是成了后军。

  面对友军接连投来的嘲讽视线,一众禁军将领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了。

  只是被接连催促的公冶缙,眉头却是微蹙越紧。

  或许是连续两场惨败锻炼出来的直觉。

  此刻的他心中总有种强烈的不安。

  可若是细究这股不安源于何处,却又毫无由来。

  转而望向其中一名老将,公冶缙再一次沉声问道。

  “褚老将军,你确定此间无异常?”

  被称为褚老将军的禁军老将闻言,苦笑答道。

  “将军放心,老将我亲自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查看过,并无燕贼伏兵。”

  “若是将军还不信,大可——”

  见这禁军老将语气肯定,公冶缙眉头终于舒展了几分。

  “算了,不用了。”

  这老将修为不弱,乃是禁军几经浩劫,仅存的几颗硕果。

  就算是九境太乙施法遮掩,在他法眼之下,也不可能不露出丝毫破绽。

  心中稍安的公冶缙,短暂沉吟了一瞬,最终还是摆了摆手。

  “既如此,全军入山。”

  ……

  俗话说,人数过万,尚且漫天遍野。

  更何况今时今日东出的这百万雄壮之兵。

  若是从九天俯瞰,这虎牢关身后山岭交错的百余里,几乎尽皆被赤色甲胄所侵染,形如漫漫赤潮。

  已经进入山岭间的中军,有第一次身处此间的禁军将领忍不住感慨道。

  “都说虎牢关,有猛虎囚牢之称。”

  “可要我说,眼下这四周山岭才真的像是一座天然囚牢。”

  “若是有大军封堵门禁,想要挣扎逃脱,怕是难逃生天……”

  那将领嘴里说着,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太不吉利,于是赶忙住口不言。

  转而打了个哈哈道。

  “你们看那山,倒有几分妖娆风骚……”

  军中多为粗人。

  自然说不出‘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之类的妙句佳言。

  所以这话说得粗俗无比。

  引得一众军将想要大笑,却又慑于军法,不敢展露。

  一个个憋得十分难受。

  一路已经安然走了十数里的公冶缙,紧绷的神情也渐渐松懈了几分。

  竟有心情顺着那军将的视线,往远处的那山看去。

  只见那山岭确有几分奇特,天然秀出几分婀娜不说,岭间还有缕缕云雾遮掩,恰如美人轻拢薄纱。

  一眼看去,确有几分风骚。

  公冶缙心下莞尔,正欲失笑,可下一瞬,他嘴角刚刚露出半分的笑意便就此僵住了。

  “祸事矣……”

  而似乎为了应和他口中吐出的这三个字。

  下一瞬,本该平静安宁的重重山岭间竟齐齐爆发出一阵震天撼地的巨大轰鸣。

  是镇辽军的撼山巨炮!

  他们竟真的绕过了虎牢关,并且将大军藏在了这崇山峻岭之间!

  轰——

  顷刻间,巨大的巨炮轰鸣伴随着其恐怖的威能,撕碎了无数人体。

  很多士卒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发出惨嚎、惊呼,便化作了漫天血雾、一地血泥。

  亲眼见证这惨烈一幕的那褚老将军,神魂巨震,目光涣散,口中直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

  “老将我亲自查探过,不会有错!不会有错!这怎么可能——”

  只是再不可能,可事实摆在眼前。

  放眼望去,阵阵巨炮的轰鸣声中,无数黑点撕裂空气,并于虚空中拉出道道火焰的流光,最后轰然砸落在密集的人群中。

  这一刻,再勇猛的士卒,也只能沦为待宰的羔羊。

  逃?

  四周皆是高耸峭壁,往哪儿逃?

  就算靠着自身修为与快速反应,得以攀爬而上,可迎面却是那些分属在各个山岭间的黑甲虎狼。

  一者仓皇失措,而另一者蓄势待发。

  结果自然无需多言。

  “放——”

  砰——

  砰——

  砰——

  顷刻间,伏尸无数。

  再转眼间,这处位于虎牢关身后风景秀丽的山岭之间,已然成了这人间最惨烈的修罗炼狱。

  ……

  大河之上,宝船驻足。

  公孙辛夷神色怔愣地看着天眼投射而来的战场实况,讷讷道。

  “你……你怎么做到的?”

  韩绍闻言,有些得意。

  “此事功在李赫,神都十年,往来沟通,岂能不早做准备?”

  “虎牢关太过扎眼,故而没有多做动作。”

  “但这虎牢关之后的群山,早就被他安排人挖空了。”

  有山体阻隔,再辅以墨家阵法,就算是上三境修士若不刻意探寻,一时也无法看透。

  见韩绍这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公孙辛夷感觉有些好笑之余,更多的还是感慨。

  “你早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了?”

  韩绍哈哈一笑。

  “天下如棋,岂能不料敌于先?”

  说罢,他笑声一止,看着公孙辛夷道。

  “还记得当年的镇北楼上,你跟我说过什么?”

  “你说我是天生的逆贼。”

  “你看你,看人真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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