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是黑夜即将降临了。

  屋子里,

  两个人都没有动,还是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她跪着,在她面前的不远处,他蹲着。

  李儒平平淡淡的说话声,还在陆陆续续地从屋子里传出来,

  “媛儿,你要知道,人力终有穷尽之时,一切计谋有效的前提,是有可以辗转腾挪的空间……而现在,这个局面之下,没有空间了……”

  “此刻的局面之下,除非是那孙坚突然善心大发了……呵呵,以我知道那孙坚的情况,这是几乎不可能的……”

  “我是说,此刻摆在华雄面前的,已经是个必死之局……我没有办法救他,岳丈大人也没有办法救他,除了他自己,不会有任何人,能有法子了……”

  “所以,媛儿,我希望你明白……”

  李儒看向了董媛,语言中有恳切,目光里有赤忱,

  “你要明白,人力终有穷尽之时,尽心且尽力了,就不用太愧疚,也不必,太难过了……”

  于李儒而言,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他所能展现的,最大善意了。

  董媛在李儒的话语里,慢慢垂下了头,长长的头发盖住了她的脸,越来越黑暗的房间里,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两人这么相向安静着,也不知又过了多久的时间,

  董媛扭了扭身子,从跪姿,变成了跪坐,

  黑暗中,她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没事了,李儒,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安静一下……”

  “呵呵,”

  李儒笑了笑,点点头,慢慢站了起来,

  不慢点不行,蹲下太久了,腿脚……麻!

  他嘴上说道,

  “也好,正好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忙一下。”

  李儒慢慢挪动着脚步,一边往外走,口中还说着,

  “我会吩咐了人在门外守着,他们不会进来,你且安心在这里,一个人静一静……”

  她没有回应,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直到“吱呀”一声轻响,李儒拉开了房门,

  “李儒……”

  董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其实,你刚才说错了一句话……人力终有穷,没错的。但是,华郎他却未必是……必死无疑。”

  “哦?”

  李儒停了下来,扭头看向身后的一屋子黑暗,

  “媛儿,你为何,这么说呢?”

  “因为有时候,除了人之外,还有苍天。”

  她的声音并不大,语速也很缓慢,话语里却透着坚定,

  “我不相信,老天也会想要华郎死的……所以,华郎,未必就必死!”

  “哦……”

  李儒点了点头,“我也希望,是你说的这样。”

  等到李儒已经走出了屋子,转身准备关上房门时,董媛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李儒,虽然我不知道,你今日为何会跟我说那些话……但是这一次,谢谢你。”

  李儒笑了笑没回应,只是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他一直走出了院子,才停了下来,伸手拉过一个兵士,嘱咐他在门外守着,不要让人去打扰屋里的董媛。

  然后,

  李儒背着手站在那里,仰着头瞭望天空。

  乌黑阴沉的乌云笼罩在头顶,遥远的天际,有阴云裂开一个大缝,隐隐约约间,好似能望见星辰。

  “唉,没想到啊……”

  渐渐停歇的春雨里,传来了他自嘲的声音,

  “如我这般的坏人,居然也有一天,会为了一个女人,感到心软……”

  ……

  王府之内,

  貂蝉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向着王允磕了个响头,红着眼眶,咬牙说道……

  蔡府之中,

  蔡琰站在那里,端端正正向着蔡邕行了个万福,红着脸颊,颤声说道……

  她在说,

  她,也在说,

  “如此,请义父(父亲)将女儿送给那董卓,女儿愿以身饲虎,只求……”

  貂蝉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只求能换得华都督……性命无虞。”

  蔡琰停了停,才继续说道,“只求能换得华郎……平安归来。”

  ……

  “你说你是王允王司徒所豢养的门客,可有什么凭证?”

  孙坚看向了那人,这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汉子,穿着朴素的衣衫,有一张木讷的脸孔,若是混在人群里,定然是那种极容易被忽视的,平平无奇的路人。

  那人不慌不忙向着孙坚行礼,又递过来一个通体洁白的玉佩,

  “孙将军,这是信物,我家主人让我给你带句话……”

  “唔……”

  孙坚在手中摩挲着那枚玉佩,缓缓说道,

  “此玉佩乃是王司徒家族的信物,每送出一枚,便代表了并州王氏的一个承诺。看来,王司徒要你带的话,很重要啊……”

  “小人并不知道重不重要,小人只是负责带话而已。”

  “哦,那你说来听听吧。”

  “我家主人说,他想与你做一笔生意,以一州刺史之位,和你换华雄一命。”

  “哦……”

  孙坚继续摩挲着那枚玉佩,沉吟了良久。

  然后,

  他一个抬手,将那玉佩给抛了回去,

  “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官职这东西,孙某会自己去沙场上挣!他的好意,孙某,心领了……”

  ……

  从天空向下俯瞰,这是个好似喇叭一般的狭长峡谷。

  这是,

  距离陆浑县不远的地方,在本地人的口中,一处叫做蹬蹬峡的山谷。

  进了宽阔的山谷口,前行到越到里面,路就越狭窄,有的地方,甚至根本就没有路,只好在勉强允许两三骑并行的岩壁之间,涉着浅浅的溪水往前走……

  脚下,是崎岖不平的山路,

  两边,是高耸陡峭的岩壁,

  华翔已经率队,到达了山谷的后半段。

  只是不到两百骑的队伍,拥堵在幽长崎岖的道路上,居然也拉出了一个长长的阵列。

  华翔几乎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一边往前行走着,一边指挥着手下斩断一些树木,或者,是把大块的石头堵在道路的中间。

  此类的事情,是他们近来几日惯常使用堵路的手段,现在做起来,已经是越来越娴熟了……

  华翔的身后,大约七八里远的地方,那是山谷的入口处。

  孙坚拍了拍程普的肩膀,说道,

  “德谋,我留下两千步卒给你。待我追进去,早则今晚,迟则明早,必能活捉了那奸贼华雄……你就在这里把守好入口,以防那光头小子再带了人回来,搭救那华雄。”

  程普应了一声,还是忍不住劝道,

  “文台,那华雄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即便是要杀他,遣了祖茂前去便足够了,何需你亲自追过去?更何况,我总觉得,其实你不妨答应了王司徒的条件……”

  “德谋,不用再劝了……”

  孙坚挥手打断了程普,说道,

  “我本来确实没有打算,非得要杀了那华雄不可的。但是,王司徒特意遣了门客前来,不惜以一州刺史的官位,要和我换他的一条命……我细细思量了一番,觉得其中,必有隐情……”

  “虽然,我现在并不能猜到那隐情是什么。但是,王司徒愿意与我做这笔生意,却是恰恰说明了,在他的眼里那华雄的价值,比之一州刺史还要重要!这也就是为何,我一定要亲自前去,抓住那华雄,逼问一番的缘由了……”

  程普想了想,问道,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王司徒与那华雄私交甚笃,此番搭救他,只是出于私情的缘由。”

  “哈哈,怎么可能!”

  孙坚肯定地说,“他们两人,一个是凉州军中,那国贼董卓的心腹爱将,另外一个,却是和我们关东诸侯站在一起的。阵营不同,理应是势同水火才对!只是不知道,对于王司徒而言,那华雄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孙坚又皱眉想了想,始终没有想出其中的关键,便翻身上了马,

  “算了,不想了!等到我抓到了那华雄,自然有办法问出来。即便是我猜错了……大不了,也就是辛苦跑这一趟罢了,能够手刃了华雄这等凉州军中的大将,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程普见他这般说,也便放弃了劝说,只是拱手说道,

  “如此,文台你便安心去吧,我会守好这里,必不让其他宵小打扰到你……”

  孙坚点了点头,便调转了马头,带着长长的队伍,向山谷中走去。

  在他的身后,

  三千骑兵,两千步卒,拉出了一条蜿蜒的长龙,在渐临的夜色里,有种气吞万里如虎的豪迈……

  孙坚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扭头看了看身边的祖茂与黄盖,又转身望了望身后,这只气势磅礴的军队,不由得在胸腔里,激荡起了万丈的豪情……

  此刻,

  他,或者说他们,显然还不知道的事情是,在他们的背后,遥远的,眼睛望不见的地方……

  在天空即将完全黑下来的,

  那个时辰,

  仿佛是有人吹响了集结的号角,原本三三两两在新城县、陆浑县周边广袤的大地上,四处流浪着的凉州军斥候们,以及,原本在深山里的各处,竭力隐藏着自己的凉州军骑兵们,纷纷抬头,望向了头顶黑漆漆的天空,

  然后,

  他们一个又一个,迅捷地爬上了马背,齐齐调转了马头,不约而同地向着某个方向,奋蹄奔行。

  就好像是,

  在一个巨大的棋盘上,原本散落在四方的棋子们,开始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牵引着,向着棋盘里,某个战局最为焦灼的地方,汇聚!

  而在他们汇聚的中心点,那里,有一个人,

  不!

  那里,有两个人……

  典韦,胡车儿。

  ……

  此刻,

  已经越来越深入山谷的华翔,已经远远地望见了,

  谷底,山坡上,

  静静等待在夜色里的李傕与飞熊军,那不动如山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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