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山海关,总督行辕。

  帐外海风如泣,卷着咸腥的寒意,一遍遍地冲刷着这座雄关的斑驳城墙。

  帐内,朱由检独自一人。

  他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若非那紧锁的眉头以及偶尔因过度绷紧而微微抽搐的眼角,他看起来就像一尊耗尽了所有心神的玉石雕像,静默,却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破碎感。

  疲累。

  一种前所未有,仿若从灵魂深处泛起,继而浸透四肢百骸深入骨髓缝隙的疲累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一身系天下之安危,一念决万民之死生。

  过去,他读史书看到这般辞藻,只觉气魄雄浑,帝王之威跃然纸上。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以自己的神魂意志,去承载这背后那泰山压顶般的重量。

  他甚至不敢完全闭上眼睛。

  因为只要眼帘合拢,那片刻的黑暗便会立刻被另一幅画面所占据那是中军大帐里这具沙盘的幻象,一幅活过来的在神魂中厮杀的沙盘!

  无数猩红的箭头,代表着他麾下数十万大军的动向,如一条条嗜血的毒蛇在他脑海中穿插、迂回、突进。

  而更多更浓稠的黑色旗帜,则代表着后金八旗的主力,如一片片移动的乌云聚散离合,变幻莫测。

  箭与旗,在他的颅内疯狂对撞。

  没有震天的呐喊,没有兵刃的交击,只有无声却更加令人心悸的绞杀。

  每一次幻象中的碰撞,都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太阳穴,带来一阵阵尖锐而固执的抽痛。

  “呵……”

  一声极轻带着浓浓自嘲意味的低笑,从朱由检干涩的喉咙里溢出。

  这一刻,他对所谓大兵团作战的指挥者,有了前所未有却又无比朴素的深刻见解。

  决胜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之中。

  这话说得何其风流,何其写意!

  但写下这句话的人,恐怕从未试过连续十数个日夜,每日睡眠不足两个时辰,精神却要时刻保持在巅峰状态,去处理那雪片般飞来真假难辨的海量军情。

  他们更不知道,一个错误的命令,不是史书上一行冰冷的文字,而是数以万计鲜活生命的瞬间消逝,是一个个家庭的支离破碎,是整个帝国国运的剧烈动荡!

  所谓大兵团作战,对最高统帅而言最需要的品质,既非孙吴之奇谋,亦非韩白之将略。

  而是一副……怎么折腾都累不垮的好身板!

  幸亏自登基以来的这一年多,源于那个现代灵魂深处的危机感,他从未间断过一日的锻炼。

  无论是迎着第一缕紫气东来的吐纳挥剑,还是午后雷打不动的负重锻炼,他早已将这具原本有些文弱的身体锤炼得远超常人。

  若非如此,他毫不怀疑,仅仅是这一个月高强度的精神消耗,就足以让他油尽灯枯,直接病死在这山海关的帅帐之中。

  即便如此,饶是他已经将具体的军务、后勤、调度,最大程度地放权给了孙承宗、秦良玉、满桂、赵率教这些当世名将,仅仅是作为最终的决策者和全局的把控者,那股疲惫依旧如附骨之疽,死死地缠绕着他。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缚在巨大磨盘上的囚徒,被皇帝这个身份,被胜利这个目标驱使着永不停歇地转动,一圈又一圈,直到将自己的精气神彻底碾碎榨干。

  一阵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响起,打断了朱由检的沉思。

  他甚至不必睁眼,便知道来人是王承恩。

  在这座守卫森严如铁桶般的中军大帐里,也唯有他才能在这等时候不经通传便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身边。

  果然,一股温润带着浓郁参香的气息缓缓靠近。

  朱由检终于费力地掀开了那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王承恩那张写满了关切与忧虑的脸,以及他双手小心翼翼捧着的一盏白玉参汤。

  汤色金黄,热气氤氲,显然是刚刚用老山参精心炖好的。

  “陛下……”王承恩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心疼,“您已经六个时辰没有合眼了。多少用一些吧,不然,龙体如何支撑得住?”

  朱由检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伸出手。

  他的眼神浑浊,布满了细密的血丝,仿佛一片被风暴搅乱了的星空,黯淡而疲惫。

  王承恩见状,连忙将参汤递了过去。

  朱由检接过,入手温润。

  他没有细品,甚至没有吹散那缭绕的热气,只是仰起头如饮水般,将那盏浓郁参汤一饮而尽。

  滚烫的液体顺着喉管滑入胃中,带来一丝短暂的暖意。

  然而在他的口腔里这本该甘美醇厚的汤汁却淡如白水,品不出丝毫滋味。

  他的味蕾似乎也随着他的精神一同被磨损殆尽,再也无法感知世间的味道。

  “放下吧。”

  朱由检将空空如也的白玉碗递还给王承恩,喉咙里挤出沙哑的三个字,而后便再次闭上了眼睛,重新靠回了那冰冷的椅背。

  仿佛刚刚那个补充能量的动作,已经耗尽了他积攒的最后一丝力气。

  王承恩默默地接过玉碗,看着自家万岁爷那张比汉白玉还要苍白的脸,眼中的忧色更浓。

  他张了张嘴,有千言万语的劝慰想要说出口,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化作一个躬身行礼的动作。

  他知道此刻的皇帝需要的不是言语,而是一份绝对的安静。

  大帐之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烛火爆开噼啪的轻响,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朱由检靠在椅背上,这一次他没有去对抗那股疲意,他放任自己的神思下沉,下沉,沉入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那来自于椅背的丝绸锦垫也无法完全隔绝的寒意,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但这股寒意非但不能让他清醒,反而让他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无论如何也驱散不掉的乏意。

  他感觉自己仿佛就要这样睡去,与这椅子,与这黑暗融为一体。

  或许,就这样睡过去,也很好……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模糊,坠入那片混沌的边缘之际

  一阵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自房间外由远及近,每一声都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敲打在静谧的夜幕之上,也敲打在朱由检即将休眠的神经末梢上!

  不是巡营的卫士,那脚步过于急切。

  不是普通的将官,那脚步又过于沉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独特节奏。

  朱由检那几乎已经停止转动的思维,在听到这脚步声的瞬间,被近乎本能的警觉强行拉回了现实!

  是田尔耕!

  这个时间,这个脚步,只有一个可能.那张铺在整个辽东乃至建奴腹地的巨大情报网,有了最新的收获!

  “嗡——”

  仿佛有一股电流从朱由检的尾椎骨猛然窜起,直冲头发丝!

  前一刻还深陷在椅种仿佛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的身躯,在这一瞬间猛地绷直!那根仿佛已经弯曲的脊梁,重新挺立如枪!

  朱由检豁然睁眼!

  那双原本浑浊不堪布满血丝的眸子里,所有的疲惫困顿茫然都在这短短的一刹那间被涤荡一空!

  脚步声在帐门前戛然而止。

  “臣,安都府总督田尔耕,有甲级军情,叩请圣安!”

  田尔耕的声音一如他的脚步,沉稳凝练,没有一丝一毫的废话。

  朱由检的嘴唇动了动,吐出的声音不再是方才的沙哑,而是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与冰冷。

  “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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